我叫葛炮,今年82,朋友说金鱼只有七秒的记忆,我呸,我每天能让老伴做一千次自我介绍,你试试?
老伴说我得了阿兹海默综合症,我似懂非懂点点头。
饭点到了,女儿端来一碗米米糊,我说呀,这不是刘晓庆吗,我最喜欢你的武则天,女儿习惯性地叹了口气,说爸,我是葛莱美。我说是闺女啊,拍拍炕上的灰尘,快,坐上来。女儿眨巴眼睛笑出声。
我的世界有些恍惚,我好像见到了阮玲玉,也好像见到了蝴蝶,她们向我走来,拍拍我肩膀,说世界太大,我们太小。
我知道一切都是错觉,实际上在我跟前的只可能是刘晓庆,我叫了两声名字,女儿呆呆看我,脸上尽是失魂落魄的难过。
有时我也很悔恨,但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少,我像一只即将断线的风筝,离地面好远,抓不住过去的誓言,躲不开未知的惶恐。梦里刘晓庆告诉我,她六十了,人老珠黄嫁作人衣,这辈子最大的幸福是和姜文轰轰烈烈爱一场,最深的遗憾是这场爱恋最终梦醒人纷飞,她努努嘴,轻声唱起来:山寺桃花开耶,四月芳菲尽哟。
我提提裤腰带,说关我鸟事。
刘晓庆一脸惊愕地看着我,说我不是你偶像吗?让我吹吹牛逼你会死?我微笑,说年轻时鸟为食亡,人为财死,中年时身在云端,博爱众生。
那年老时呢,刘晓庆饶有兴致问我。
年老时,每个人都觉得自己的年华像香肠,存了一辈子,终于舍得拿出来吃了。
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?百花影后若有所思,问我。
我望着她挂满肉毒杆菌的脸。说,其实不然,如果取香肠的竹竿被偷了,你的香肠也就不复存在了。就像我现在,在梦里清醒得一塌糊涂,在现实糊涂得不省人事,我无法认出自己的老伴,无法看清自己的女儿,甚至没来得及给她们一个温存的拥抱,我的故事便已消散在她们凌乱的泪水中,戛然而止,再也不前,再无近点。从前我那么擅长制造欢笑,但现在,我成了一个彻彻底底的累赘,这个梦醒,便是我负罪的开始。
刘晓庆沉默不语。我摆摆手,说偶像真是不学无术的衣架子,你真没劲。
我从梦中醒来,女儿正在厨房洗碗,水哗哗流,窗外星月朦胧,柳树的枝条暗暗垂到地面,铺出一段长长的影子,老伴倚在靠窗的逍遥椅里,扇着芭蕉扇,一脸甜蜜地看着我。
她的眼神多么温柔,几乎快让我忘记,那颗不小心,从她眼角滑落的泪珠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