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阵晃动后，广播里传来乘务员的声音：“尊敬的旅客，前方遭遇强对流天气，可能造成颠簸，请系好安全带，不要走动。”罗辑抓稳扶手，刚想闭目养神，瞥见坐在他旁边的男人又看了一眼手表。

这已经是他第五次看表了，罗辑的心里犯着嘀咕。作为国安局里的反恐专家，此次出访特拉维夫的罗辑身负重任，他不得不对身边这个男人留个心眼。

罗辑注意到，男人戴了一只swatch老款机械表，这表当年价值不菲，风靡一时，罗辑也曾戴过，但奇怪的是男人手上的表框里多了一块显示海拔高度的区域，10000，20000…… 35000，在35000英尺的海拔高度，飞机逐渐平稳下来，进入巡航状态。

35000英尺通常为民航飞机保持巡航的最大高度，在这样的高度下，没有舱身保护的人类只有五秒意识，随即便会昏厥休克。罗辑的心里微微一震，难道……

“罗辑博士，不记得我了吗?”男人突然开口。他将手表取下，从中取出一根尖针，抵着罗辑的胸口问。

罗辑在脑中努力搜寻男人的影子，79年张家堡间谍案那个男人的儿子?不会，那男人并未娶妻生子。95年那起未遂爆炸案主谋的兄弟?不会，他是世代单传，这个背景早就查清楚了。

“对不起，不过或许你可以给我点提示。”罗辑避免激怒对方，同时努力保持镇静。

“认识彭刚吗?”男人面目表情地说。

罗辑瞪大眼睛。他怎么会不记得彭刚，那是他进入国安局的第一件案子，那时候国安局还被称为政保局，他还是个毛头小子，别人见到罗辑都会不客气地说：小罗，给我倒杯水。小罗，去给我买包烟。

彭刚案发生在75年，是时文革正像瘟疫一般全国蔓延。彭刚本是一省之长，理应是乱世人做糊涂事，却熬不过良心的煎熬，唱了文革的反调，这事传到上面，很快彭刚被打成造反派，彭刚想逃走，那时坐飞机得开证明，彭刚只好找熟人疏通，打算坐船偷渡日本，结果登船那一刻被四五个身材魁梧的国安局警察瞬间扑倒。

那年罗辑16岁，他被领导派往现场学习，站在远处，看彭刚不停哀嚎“冤枉啊冤枉啊”。

不久，彭刚死在了审讯室里。

“你想起来了，罗辑博士。”男人继续说：“你知道我叫什么名字吗？”

这个问题罗辑当然无法回答，他默不作声地注视着身边这个男人，他明白，这个男人是有诉求的，他会把一切都说出来。

“我叫彭刚，对，跟我父亲一个名字。”男人淡淡地说。

“既然你要的是我的命，为何如此在意飞行海拔?”

男人冷笑了两声，第一次直呼罗辑的名字：“罗辑，你不会真以为我只想要你的命吧，我知道你这次是带着重要任务前往以色列，但仅仅破坏你的任务是不会有人关注我含冤而死的父亲的，我还要这一整机乘客的命。”

罗辑终于明白了，男人为何如此在意飞行高度。

“你是想在这个高度引爆炸弹对吧？”

男人蔑视一笑，说罗辑博士，你无愧反恐专家的称号，但一切都太迟了。

男人站起身来，脱掉外套，将里面穿的体恤拧成一个结。

罗辑知道大事不好，他想起身，却发现身体根本无法动弹。十分钟前当男人将尖针抵住罗辑的胸口时，麻痹药剂便被注射进罗辑的身体里了。

乘务员远远地问了两声先生需要帮助吗，见男人无动于衷，便沿着过道往里走。

“站住！”男人突然咆哮起来，左手高举被拧成结的体恤，右手拿着那只手表。此时此刻，手表已经变成一个熊熊燃烧的火机。“你们听过高分子聚合技术吗？这件体恤，布满了密密麻麻的TNT炸药，将他们拧成一团，足以在一个普朗克时间内摧毁一座城市。”机舱里先是一片死寂，接着爆发出恐惧的尖叫声。

“他们都是无辜的，你可以将我劫为人质，同样可以达到你想要的舆论效果。放过他们吧！”罗辑无力地靠着座椅，用一种近乎哀求的语气对这个也叫彭刚的男人说。

男人有些动摇了，他垂着头似乎在思考什么，但仅仅几秒后，他便回过神来：“把你们的对讲机拿来，我要和机长对话。”

接下来的半小时如此漫长，男人完整地说完了他父亲彭刚的故事，此时飞机两边已经多出两架米格战机，看来地面已经知道了此次劫机事件。

战斗机的轰鸣声让死寂的舱内气氛陡然紧张起来，乘客中有人望向彭刚，彭刚报以淡然一笑，他将火机贴近扬在空中的体恤，说：“我该做的一切都做完了，我完了，你们也跟我一样，完了。”

罗辑瞬间明白，男人要去对讲机并非是想谈判，他只是需要黑匣子，那个可以将他父亲的故事一五一十好好记录的黑匣子。

但的确晚了，一个普朗克时间后，飞机轰隆一声，连同它一起解体的，还有两架米格战机。